童话还是噩梦？--玩具工厂阴暗面的延续

时至今日，大多数玩具都是在中国制造的，它们是全世界儿童梦想的源泉。然而，创造这些梦想的过程仍然是一个噩梦。过量的加班时间、与危险化学品的接触以及勉强维持生存的工资是三个最大的问题。该报告揭示了四家工厂的侵权行为，其中包括最大的玩具品牌孩之宝、迪士尼和美泰、以及Simba Dickie，Schleich和Ravensburger等德国制造商。该报告指出了恶劣工作条件存在的原因，并呼吁跨国公司在生产供应链中承担责任，以打击这种剥削。


为了呈现工厂工人的恶劣工作条件，中国劳工观察今年4月至9月间派出卧底调查员进入四家工厂：东莞利法宝玩具制品有限公司、东莞兴利五金塑胶有限公司、镇泰（广州）实业有限公司和华登（河源）玩具制品有限公司。工厂为各种跨国公司生产产品，包括孩之宝、迪斯尼、美泰、辛巴迪基、施莱希和雷文斯堡。 调查显示共有23项侵权行为，最严重的侵权行为如下：
• 在生产高峰期，尽管中国劳动法规定加班时间不超过每月36小时，但工人每月的加班时间仍介于80至175小时之间。
• 工人没有参加法定的24小时岗前安全培训。因工人没有参与该有的培训，他们无法得知他们所接触到的有毒化学品，也不知道如何采取相应的保护措施。
• 工人可能在接触到有毒化学品，或噪音和灰尘较多的环境中工作，但他们并没有被提供必要的防护设备。
• 缺乏工作前体检。如果没有体检，工人很难证明职业病是因为在工厂工作所导致的。
• 工人被要求签署空白合同。他们没有听到对合同的解释，也没有收到合同副本。
• 恶劣的生活条件。8名工人被分配到工厂宿舍的一个房间，有些浴室没有提供热水。
• 未依法购买社会保险。中国劳动法要求雇主按照既定缴费率购买社会保险和缴纳工人的住房公积金。
• 缺乏代为工人争取权益及正常运作的工会。
• 缺乏有效的申诉渠道。当工人在工作中遇到问题时，他们一般选择辞职或隐忍。


鉴于中国经济的一部分主要基于体力劳动，过度的工作时间是在工厂里普遍存在的问题。但是，四家工厂工人加班加点的情况有所不同。华登的情况最为极端：工人每月工作时间最高可以达到175小时，而在八月份只有一个休息日。如果装配线调整为生产新的产品，工人必须加班以达到生产配额，但他们不会得到额外的工资。在旺季期间，休息时间部分缩短，工人在21:30打卡，但之后继续工作。此外，利法宝要求每月加班104小时，兴利要求每月96小时，镇泰则要求每月80小时。这显然超过了中国劳动法规定的每月加班最高限额：36小时。

由于工厂的工资计算方式非常复杂，所以工人一般都无法理解。最终工资包括基本工资（通常相当于最低工资）、加班时间以及许多其他扣除和补贴。一个名为“劳动力”的非政府组织在2017年时计算得出，广东省一户人家的生活工资在6900元到7500元之间。假设在一个家庭里有两个赚取生计的成年人，一个工人必须每月至少赚取3450元至3750元以维持生活。然而，现实情况与此大相径庭。 在非旺季期间，工人的月工资接近基础工资：镇泰2100元人民币、兴利1800元人民币、利法宝1720元人民币、华登2000元人民币。这些工资远低于维持体面生活水平所需的工资。因此，在旺季期间，工人除了过度加班以赚取生活工资之外别无选择。在华登，工人平均收入为3000至4500元人民币、利法宝4000元人民币、兴利 3500元人民币、镇泰2900至3500元人民币。如果我们根据一个家庭中有两个赚取收入的成年人的假设来计算维生工资，工厂里的工人必须两个人都加班工作才可以维持基本体面生活的工资。但维生工资的定义是每个家庭里只需一名成年人正常上班就能养活全家。

除了工资和加班，在生活条件和职业安全这些重要的问题上，工厂之间也存在差异。在华登和利法宝，8到10名工人挤在狭小的宿舍里。而镇泰和兴利，只有2到4名工人共用一个房间。由于淋浴间没有提供温水，工人只能用大水桶搬运温水洗澡。

工人的职业安全也是一个问题。 嘈杂的注塑车间里，稀释剂、溶剂和胶水被使用后散发的强烈气味刺激着工人们的鼻子和皮肤，塑料熔化时也会产生有毒烟雾，但工人们却不了解这些化学用品的毒性。工人在没有明确的安全指示和保护的情况下操作机器，很容易造成严重的事故。尽管安全培训和定期的健康检查至关重要，但华登、利法宝和兴利都没有告知工人采取任何的安全措施，也没有给他们提供足够的防护服。相比之下，只有镇泰相对重视工人的职业安全和健康。

为什么这些侵权行为还在持续发生？

中国工人的权益没有得到改善的原因有三个方面。

1） 跨国品牌公司的价格压力

国际品牌公司不承认它们对供应链中人权侵犯负有责任。品牌公司通过使用具有激烈价格竞争的短期合同和在短期内改变订单，来压制工人的声音。

国际品牌公司对于在它们的供应链里出现的人权侵犯事件中不承担任何的责任，但这些品牌公司却在剥削工人权益的情况里扮演着最活跃的角色。品牌公司通过使用具有激烈价格竞争的短期合同和在短期内改变订单，来压制工人的声音。

每年许多公司都会要求玩具工厂增加生产配额，同时降低生产成本。例如，在2017年，100个孩之宝和美泰玩具的生产成本为100美元。 然而，在2018年，孩之宝和美泰要求工厂用100美元生产105个或更多数量的相同的玩具。对于同一产品，品牌公司将找到两三家玩具工厂参与订单收购，而生产成本最低的工厂将获得最多的订单。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工厂无法降低制造过程中使用的材料成本，他们只能将降低生产成本的负担压在中国工人的身上。

在华登工厂，生产迪士尼Princess Sing和Sparkle Ariel玩偶的包装部门的工人每天生产约1,800–2,500件玩具，每月工作26天，每月收入约3000元。工人每生产一个玩偶可赚0.01美元。 目前，迪士尼的Sing和Sparkle Ariel玩偶在亚马逊上的零售价为34.99美元。 华登的一名工人只赚取了他们所生产的玩具市场价值的0.031％。一些在工厂的包装部门和生产部门的工人也有份生产迪士尼Princess Sing和Sparkle Ariel的产品，但工人们从每个玩偶的身上只赚取了0.75美元。

2） 中国对工人权益保护的缺乏，一种竞争优势

虽然中国的劳动力成本有所增加，对工人权益保护的缺乏也可以理解为中国玩具业的竞争优势。 在越南、印度和印度尼西亚等国家，工人拥有以罢工对抗不公平的劳动条件的权利。 反观中国，工人没有罢工的权利。虽然这并没有阻止多年来陆续爆发的罢工，但它们大多数受到了严厉的压制。

在中国工厂所成立的工会没有任何的实际目的。尽管中国政府正在推动工厂级工会的建立，但它们隶属于中华全国总工会（ACFTU）。该工会基本上是中国政党的一个部门，因此用来维护政府的利益而不是真正代表工人的权益。尽管目前许多工厂都有工会，但是这些工会不得不面临由人力资源部或总务部的高层来接手管理工会。此外，由于工会领导不是由工厂工人选举产生，而是由工厂管理层任命的，所以工会并不能代表工人的利益，也很难捍卫工人的权利。没有自由独立的工会和有效的投诉机制，工人的权利无法受到保护。

3） 反复违反相关法律

中国的劳动法有很多规定，但工厂会试图规避或违反这些规定，因为违反此类法律的相关成本很低。例如，中国劳动法把工人的加班时间限制在每月36小时。 然而，工厂经常让工人加班超过80小时。一些工厂将要求当地政府实施全面的工时制度，这样一来，它们就可以合法规避加班，每年为工人分配高达432个小时的加班时间。 由于违反加班时间相关的法律不会受到惩罚，许多工厂甚至没有申请综合工时制度。此外，中国法律规定，工厂应根据工人工资总额购买退休保险和工人住房公积金。 虽然中国政府的重视使得情况有所改善，但许多工厂依然未依法购买社会保险。为工人购买社会保险的工厂按工人的基本工资计算缴费，在这种情况下工人实际上会损失一半的福利。 此外，移民到另一个省的工人必须在那里工作很多年才有权领取退休福利。 因此，如果工厂关闭或工人希望换工作并搬迁到另一个省，他们将无法申请退休福利。 由于工人的离职率如此之高，辞职的工人无法要求工厂对工资差异做出解释。

中国法律规定雇用学生工人和派遣工人是有限制的。例如，学生工人每天工作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并且只能在与其专业相关的领域工作。但是，实际上学生工人很有可能做与普通工人相似的工作。在旺季期间，派遣工人的数量往往超过10％的法律规定。 派遣工人在与代理机构签订合的同时更容易受到剥削，任何不满或争议都由代理机构处理。 派遣工人通常收到较低的工资，而代理机构则不会给工人的社会保险缴款。

中国法律的另一项要求规定，雇主必须给工人提供上岗前培训，其中包括小组，车间和工厂级别的岗前培训以及使用新材料或新机器时的安全培训。中国法律中的《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主要针对女性工人的权益，包括不允许怀有身孕超过7个月以上的女工加班或上夜班。鉴于诉讼费用对工人而言过高，工人通常不会因非法行为起诉工厂。

结论

中国劳工观察对玩具工厂进行了近二十年的调查，然而，今年的调查揭示了在中国玩具业持续发生的问题。 品牌公司仍然希望将利润最大化，并通过使工厂相互竞争以达到最低的生产成本来实现这一目标，最终导致对工人的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