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的工人：关于两个玩具工厂的调查

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玩具被售出，孩子们抱着玩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与此同时，远在中国广东的工人们却在高压的工作环境和漫长的工作时间中挣扎着。一位女工因为每日生产指标实在太高而精疲力竭，她全身酸疼不已，忍不住在宿舍里哭泣。另一位女工遭受性骚扰，骚扰她的男工甚至威胁要打她。虽然这些都发生在玩具工厂车间里，但是没人觉得这些行为有什么不对。更有甚者，没人觉得需要阻止这些骚扰行为再次发生。

自2001年，中国劳工观察就开始调查中国的玩具工厂。我们相信同情心是每个孩子都应当拥有的品格。当父母们为自己的孩子选择玩具时，他们对工厂不公正对待和剥削工人的事实有知情权，尤其是那些女性外来工。


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影响了玩具产业，全球玩具销量增加。因为学校关闭了，全球范围内孩子们有更多时间留在家里，父母们为孩子买了更多玩具玩。单就美泰玩具而言，公司收益增长了10%，达到16亿美元，净利润有3亿1千6百万美元。

促成美泰公司利润增长的因素不仅仅是来自消费者的购买力，也有工厂里工人夜以继日的超时加班和微薄的收入。在长安美泰玩具厂的装配车间，每条生产线的日生产指标是装配1300到1400个产品。工人们只有半个小时吃午饭，每周一到周六工作10小时。这意味着，工人们每小时要装配100个产品才能完成当日的生产指标。每个月工人加班80多个小时。有时候会因为没有完成当日生产指标延迟下班半小时，而且延时下班的工作时间不会支付工资。工人们的时薪不足2美元。在东莞东耀玩具厂的旺季工人们每天工作10到11小时，周六也要上班，每月加班92到112小时。两家工厂都明显违反了中国《劳动法》关于每月加班不得超过36小时的规定。
20年来，中国的玩具工厂也有一些进步，但是工厂的进步仍然落后于其他行业20年来的发展。工人们的阶层没有改变，他们仍是社会中的底层劳动者，获得的报酬和尊重仍是以整个社会的最低限度来衡量的。

以下是两家工厂都存在的严重侵权问题：

工作场所的精神暴力
依据国际劳工组织的相关文件，精神暴力可以被定义为“有意地利用权力，包括威胁使用身体武力，身体暴力，对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可能造成身体、精神、心灵、道德或者社会发展方面的伤害。它包括言语伤害，恃强凌弱、聚众滋扰，骚扰和威胁。”

我们在两家工厂中都发现存在工作场所的精神暴力。比如：长安美泰玩具厂的车间流水线组长和组长助理会责骂生产速度慢的工人“笨”，在工人受伤之后车间组长或者主任也会责骂受伤工人“为什么不小心点”，同时会警告受伤工人不许将工伤的事实上报工厂。东耀玩具厂的组长则是在工人提出需要口罩，或者申请不加班时不理不睬，采取冷暴力的方式给工人的心理造成压力，不敢或者不愿再要求获得口罩或者要求不加班。

性骚扰
性骚扰问题近年来逐渐被重视，但是中国工厂里的这种调查仍然很少。去年我们发现佛山的美泰玩具厂有几例性骚扰事件发生。今年在长安美泰玩具厂也有性骚扰问题，体现出美泰玩具公司未能成功地在工作场所采取措施保护受害者和解决性骚扰问题。例如：一名男工经常性地骚扰车间里的多位女工。这名男工会在车间里喊一位女工“亲爱的”，他说他怕不这么喊她她就会“不激动”。这名男工还会故意摸另一个女工的手和头发。组长助理看到这名男工的言行不仅不制止，还会加入到性骚扰玩笑当中；如会问这个男工昨晚是不是“打飞机”了。在微信工作群里的性骚扰信息更是几乎每天都有，一位工人甚至在微信群里发送性工作者的联络卡片信息。

职业健康与安全
两家工厂都为工人提供带薪的入职培训以满足《劳动法》中关于入职培训的法定义务，但是两家工厂的入职培训都未达到法定的24小时入职培训的时长规定。

长安美泰玩具厂规定每个工人在入职的第一个月内至少接受24小时的培训，但是调查员了解到工人们一般在入职第一天接受4小时培训之后就不会再有其他培训。东耀玩具厂的入职培训是播放视频工人自己观看。正是因为培训不足，工人们在操作机器的过程中难免受伤。

在长安美泰玩具厂，没有人教调查员如何使用过胶机，她在使用的过程中多次烫伤自己的手指。喷油车间的工人每天都暴露在化学品之中，一些工人说下班后发现自己的鼻孔里都是喷油的油料。他们没有获得任何特殊的防护口罩，只是每天有两个普通医用口罩，这种医用口罩不能有效阻挡喷油进入鼻孔。


工人代表
面对庞大的工厂，一个工人难免觉得无力。组成工会或者选举工人代表几乎成了工人与工厂对话的唯一合法途径。我们调查的两家工厂都有工会或者有工人代表，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并不是真实有效的工会或者工人代表。

尤其是长安美泰玩具厂，设有“美泰之家”，“工人热线”，团支部、妇女联合会等种类齐全的团体。但是遗憾的是这些部门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在一位女工因工厂调岗体检而被错误计算工资时，没有任何厂内团体愿意帮助她解决问题，只有在她威胁要拨打当地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电话举报工厂克扣工资时，工厂才补足了她的工资。

东耀玩具厂没有工会，而且要求面试的工人必须在一份表格中勾选“不加入工会”的选项。依据中国《劳动法》第七条，劳动者有权依法参加和组织工会。在东耀厂里有一份工人代表名单，由每个部门的工人选举产生。但根据其中一位工人代表的说法，工人代表是工厂方便开会才选举出来的，只是负责给工人们传达工厂的一些决定（如上班时间调整），并不能实现帮助工人向工厂反应工人需求和问题的作用。

新冠病毒防疫措施
新冠病毒爆发之后，所有工作场所都要采取措施防止新冠病毒传播。工厂里，大部分工人通常高度依赖工厂的餐厅，原因有中午休息时间短无法去厂外就餐、工厂餐饮价格低廉，加上中国仍处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间，外出就餐仍有一定风险。在长安美泰玩具厂，参加求职面试的工人被要求接受核酸检测之后才能参加面试。工厂在工人共同就餐的餐桌上安装了玻璃挡板。


社保
中国《劳动法》要求雇主必须为职工购买社保。社保包括5种：养老保险、失业保险、生育保险、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和住房公积金。

长安美泰玩具厂的工人只有在试用期结束之后才能买社保，购买的种类有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医疗保险和住房公积金。

东耀玩具厂的短期工被要求签署一份《不同意购买社保声明书》，自愿放弃购买社保。事实上工厂从没有询问过工人是否愿意购买社保。同时，有些工人虽然签署了这份声明书，但是工厂却又为他们购买了社保。长期工在经过试用期之后，工厂会为他们买社保，我们无法确定工厂为他们购买了哪几种保险。工厂要求超过50周岁的工人签署《劳务合同》，其中声明工人会自己购买社保，工厂只为他们购买商业保险。

怀孕与生育保障
我们不确定长安美泰玩具厂和东耀玩具厂是否为工人们购买了生育保险。

两个工厂的劳动合同中都载明工人享受带薪的产假，但是工人到底能享受多少天的带薪产假仍不明了。长安美泰玩具厂的很多工人不知道自己有带薪产假，因为没人向他们解释过劳动合同。工厂的墙上贴着一张申请享受产假待遇的流程图，显示工人可以在怀孕3个月之后提出此项申请。但是几位在厂里工作多年、并且已经生育的女工表示，很难在厂里上班坚持到生孩子之前。工厂每天有繁重的工作量，还有可能接触化学品，这些都对孕妇身体有危害。所以没听说哪个女工享受过产假待遇。能够享受产假待遇的基本是工厂办公室里的管理层女性员工。一位怀孕的女工需要自己提出申请才可以不再上夜班，而不是车间主任主动为她调整上班时间。她最终选择辞职，工厂里的工作实在太累。

调查员没有看到工厂里有其他特别的针对孕妇的设施和福利。

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