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泰劳工环境恶化：对四家供应工厂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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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泰劳工环境恶化：对四家供应工厂的调查
1.简介
当公众注意力都聚集在苹果、富士康和电子产业中的血汗工厂时，玩具产业正面临着劳工环境恶化、产业工人的合法权益受侵犯的局面。。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玩具公司，美泰在2011年的营业额达到63亿美元，其中利润高达7.68亿美元。鉴于其如此高的利润，似乎我们可以认为像美泰这样的大公司会善待为其生产玩具的工人们。但是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本报告将证明美泰的企业社会责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CSR) 只是空头承诺。
本报告由四个部分组成。首先，我们要探讨一下美泰的企业社会责任概况。其次，我们将介绍中国劳工观察基于10月和11月对生产美泰产品的四家工厂的调查而完成的最新调查报告的主要调查结果。第三，我们提出美泰应该采取的措施以改正这些工厂里的侵权行为。最后，我们附上每家工厂的调查报告。
2.空头承诺：美泰的企业社会责任
美泰公司在15年前是最早建立“全球制造准则”（Global Manufacturing Principles）的品牌之一。至2012年，美泰连续五年入榜财富杂志的“百强最想为其工作的企业”（"100 Best Companies to Work For" ），并多年被企业责任杂志评为“百强企业公民”（"100 Best Corporate Citizens"）[1]。
此番荣誉似乎展示着美泰作为企业社会责任的领跑者，且美泰也在塑造这样的一个印象。但细看美泰从2009到2011的年报，我们发现每年都超过120多页的年报全无CSR的任何内容。在其网站或全球公民报告中美泰也全然未提其供应工厂CSR合规的信息。这方面的空白是美泰CSR概况的一贯特色。
在其网站上的企业责任部分，美泰作出承诺，对于海外的直属工厂及代工厂每年都执行不定期的审计，同时也与ICTI的ICTI CARE Process (ICP)合作进行年度审计。任何有雇佣童工、强迫劳动或人口交易的行为美泰都将实行“零容忍”政策[2]；对于工厂的其他违法违规行为也将责令工厂进行整改措施。
可惜的是，这样的行动计划似乎只是虚有其表，并无实际意义。就在同一部分中，美泰发布了2009年至2011年的ICP审计结果。这些审计报告的格式和结果应当引起我们的关注。
美泰在海外共有七家直属工厂，其中中国内地有4家。每家工厂的独立审计报告（包括整改措施）仅有两页。而2011年ICP年报的仅是一张简单的表格，半页的篇幅在总结所有7家工厂的状况。只有一家工厂的工时记录系统不合格，其他工厂都获得了ICP的合规认证。
但是实际问题远比独立报告中指出的工时记录不合格严重的多。诚然，审计发现中国工厂的工人加班时间（80到120小时）远超中国法定标准。事实上，这同时也同美泰自己备受尊崇的全球制造准则相悖。该准则第2a条称：“工作时间必须符合国家和美泰的要求”。
尽管所有中国工厂存在工作时长方面的非法性和矛盾，所有工厂仍然被授予合格证书。仅有一份审计报告在“改正行为”一栏提及了工作时长。即使这样，该行为也是无意义的：因为美泰的计划是“寻求确保”工作时长的合法性。
美泰于2009年开始使用ICP。此前，美泰的审计是由一家叫做Sethi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Corporate Accountability (SICCA)的非盈利组织进行的。从SICCA的主页上，我们可以看到其在2008年对美泰直属工厂和供应工厂的详细审计报告，分别长达30和40页。每份报告详细的描述了工厂状况，依据主题细分各部分，比如招聘、记录、安全等。
更重要的是，SICCA提及了大部分美泰工厂都普遍存在的许多具体问题。问题数量之多，令SICCA在其供应工厂报告的结论中无奈的说：“SICCA对其审计的完整性以及审计结果不满意。”在这些工厂进行了三年审计后，SICCA没有看到显著改进：
“在三年中进行了三次正式审计后，而正常的安排应该是每三年一次正式审计，SICCA感到其提出的任何关于改善行动的建议都不会实现有意义的改变，除非美泰承诺工厂必须实行这些建议。”
值得注意的是从2001到2008的八年来，SICCA在其每份报告中均指出超量加班的情况。然而，这种情况并未得到改善。
美泰反而在2009年加入了ICTI CARE Process，随之美泰的企业社会责任系统开始倒退。ICP 审计报告篇幅短、无具体内容且仅仅检视美泰七家直属工厂的状况。从2008年开始，美泰就从未发布关于其供应工厂的劳工状况，尽管美泰在其2012年全球公民报告中承诺分享关于“我们主要供应商的总体表现”的信息。
美泰的CSR在过去的十年中逐步解体。美泰曾经让SICCA对数十家直属和供应工厂进行全面审计并提供详细的报告，而现在却只发布ICP完成的表面化的覆盖七家工厂的两页报告。
美泰同SICCA似乎不欢而散。当SICCA觉得它的建议“不会实现有意义的改变”，也许它就不再愿意继续为美泰进行审计了。抑或美泰觉得SICCA对美泰道义的要求过于严格。从这个意义上，美泰可能会觉得ICTI是更合适的伙伴。
不管美泰CSR系统的恶化是出于什么原因，很明显，美泰的承诺现在是空洞而无意义的。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的疑问：美泰到底是否是真心想信守其“保证我们的玩具的生产过程是负责任的”的承诺。
3.中国劳工观察最新调查和美泰对劳工权益的侵犯
以下介绍中国劳工观察对位于广东省的四家生产美泰产品的工厂的调查结果。其中一家工厂是由美泰直接控制的。调查于2012年10月和11月间进行。这些工厂分别为佛山市南海美泰精密压铸有限公司（“南海美泰”）、郭氏宏高电子塑胶（深圳）有限公司（“郭氏宏高”）、东莞东耀玩具有限公司（“东耀”）、深圳市伟利丰塑胶制品有限公司（“伟利丰”）。它们一共聘用了大约一万名工人。
南海美泰是其中唯一一家由美泰直接控制的工厂，且其只生产美泰的产品。其他工厂在生产美泰产品以外，还向其他公司提供玩具，比如迪斯尼、麦当劳和孩之宝。
除伟利丰之外，调查员佯装工人进入工厂数天或数周，以实地取得工人待遇的第一手资料。由于伟利丰当时并未招聘工人，我们的调查员就通过在工厂外和多名工人交谈而获取劳工情况。
虽然四家工厂都从美泰的审计员那里获得了“合规证书”，所有工厂都存在着法律或道义上的对劳工权益的侵犯。中国劳工观察的调查发现至少15项侵权行为：
1. 加班工资不合法。在郭氏宏高，正式工的工作日加班工资只有10元/小时。派遣工的加班工资只有7.5元/小时，且不论加班是否在周末。依据深圳市最低工资标准，最低加班工资应为工作日12.8元/小时和周末17元/小时。此项侵权影响重大：这家工厂应欠工人数千万元的工资。
2. 超量加班。所有四家工厂的每月加班数量都是法定36小时的数倍。许多工人每两周才能休息一天。最差的是东耀。在旺季，工人得加180到210小时的班。此外，为了使工人在周日加班，东耀不记录工人的工时，而是就工人周日的工作支付现金，但是支付的金额远低于法定加班工资。中国劳工观察要求工厂必须记录工人的工时。
3. 强制劳动。在南海美泰，工厂规章要求加班必须是自愿的。但是在现实中，工人工作8小时后下班的请求管理人员从不批准。工人必须继续加班。
4. 劳动安全隐患。每家工厂在其车间内都至少有一项重大安全违规。事实上，高危岗位缺乏劳保用品是一个普遍现象。比如南海美泰和东耀的喷漆工人没有佩戴口罩，郭氏宏高和伟利丰的注塑工人没有佩戴口罩或隔音耳罩。在南海美泰，管理人员不允许调查员在喷涂玩具时佩戴手套，因为手套会降低工人的效率。看来在生产美泰玩具的工厂里，生产效率重于工人安全。
5. 缺乏劳动安全培训。我们的调查员指出南海美泰、郭氏宏高和东耀或进行仅几个小时的岗前培训敷衍了事，或干脆没有培训。虽然玩具制造是一个由于涉及化学原料而职业病高发的行业，但是安全培训在这些工厂中几乎不存在。《生产经营单位安全培训规定》第14条规定，加工、制造业等生产单位的其他从业人员，在上岗前必须经过三级安全培训教育；第15条规定生产经营单位新上岗的从业人员，岗前培训时间不得少于24学时。
6. 缺乏体检。郭氏宏高和东耀在工人入职前或入职后都没有进行体检，尽管工人健康有可能被玩具生产过程中的化学品损害。
7. 工人无法辞职。在郭氏宏高和东耀，辞职程序通常需要两个月才能完成。一些工人的辞职申请会一直被拒绝。许多工人只能自行离职，结果就是不能拿到应得的工资。依据中国劳动法，工人辞职仅需提前一个月通知雇主即可。
8. 空白合同。郭氏宏高让工人签署空白合同而不具有任何细节，如工资，雇佣日期等。
9. 无报酬劳动。在东耀，工人必须参加早晨和晚上的集会，每天总共15分钟。但这些时间并未计入工人的工时。假设工人每月工作26天，那么就是每六个月40小时的无报酬劳动。
10. 社保缺失。《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规定雇主必须为所有员工购买五险，包括医疗、工伤、养老、失业和生育保险。但是东耀和伟利丰让工人们自己去找管理人员表达想要购买保险的意愿。这使得许多工人就没有购买在关键时刻能帮助工人的保险。
11. 滥用派遣工。郭氏宏高和东耀都从劳务派遣公司雇佣大量的所谓“临时工”。通常，这些工人得不到同等待遇且同工厂间没有有效合同。比如，在东耀的派遣工只在完成工作后才得到报酬，由劳务公司支付现金。因为临时工同工厂没有合同，工厂因此可以避免对工人承担责任。比如，临时工经常没有保险，因为工厂无需为临时工提供保险。
12. 基本工资无法维持生活。调查的所有四家工厂都坐落在大型发达城市。在这些城市中生活费一般都很高。每月收入2000到3000元仅能勉强维持这些为美泰制造玩具的工人的基本生活。为了生存，工人必须同许多人住在集体宿舍或公寓里。从工厂得到的报酬是如此之低，工人的长期发展和机会都会受到很大限制。而且即使是为了挣到现在这样低额的报酬，工人必须每天至少工作10到11小时，每周6到7天。这就是为什么工人们愿意加班。但是这种用工方式既不合法，也不健康，更不公平。
13. 生活条件极差。工人宿舍每间可以容纳12人。晚班和日班的工人会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但是这样不同班次的工人在休息的时候就会被另一个班次的工人打扰。食堂卫生也很有问题。比如在东耀，食堂里只有一个水池给所有工人洗碗筷。水池里的水通常都很脏且满是食物残渣。
14. 规章制度不合理。在南海美泰，如果工人忘记带他们的工卡去打卡，他们将被认为该日缺勤。这样将会影响他们的工资。在东耀，管理层告诉工人如果他们向任何人说起他们每天晚上9:30以后还在生产，那么透露的人将被开除。
15. 缺乏有效的申诉机制。除伟利丰外，没有一家工厂有能够合法代表工人的组织来促进工人环境的改善。伟利丰有所谓的工人代表委员会，但是工人向委员会提起的申诉总是被打压而不了了之。
4.改变迫在眉睫
中国劳工观察呼吁美泰确保能尽快更正上述法律和道义上对劳工权益的侵犯。此外，为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美泰应采取进一步措施强化其供应链中工人权益保护，包括其直属工厂和供应工厂：
1. 减少对审计的依赖。在管理劳工状况中，应摆脱对审计的依赖。审计不应成为负责任的生产系统的唯一保障，因为其有时存在腐败，且经常在淡季进行，同时经常遵循低标准。
2. 改革采购和准时化生产方式。美泰向供应工厂支付的报酬过低但要求这些工厂在很短的时间内交付产品。这样的结果就是工人的长工时和低工资。美泰应当改革这样的实践以减轻工人的压力。
3. 生产透明化。美泰应当发布其所有供应工厂的名单并将工厂的名字放在该工厂生产的产品上。这样美泰的供应链会变得更透明。
4. 建立第三方热线。独立的第三方，比如非政府组织，可以作为中间人调解劳工纠纷。工人应当能够直接联系非政府组织并表达他们的申诉要求。然后该非政府组织能将申诉传达给工厂并讨论可能的解决方案。
5. 进行圆桌会谈。美泰可以组织每半年一次的讨论会，将工人，工厂，其他品牌和非政府组织代表都请入会谈。圆桌会谈应允许各方开诚布公的讨论工厂规章制度，工人待遇及其他工人认为相关的事项。这些会谈应强调各方的公平，确保工人代表的数量应等于（或多于）公司和工厂代表数量。工人代表应由工人直接选举产生。
6. 工人委员会。每家工厂应成立一个独立的、由工人选举产生的代表领导的工人委员会。委员会领导候选人应完全由工人提名，而非由工厂管理人员提名。工人委员会应代表工人与管理层就工作和生活条件等工人认为重要的事项同管理层进行讨论。
如上所述，美泰的年利润超过7亿美元，并且是全球玩具产业的领军企业。相较于其他公司，美泰有能力积极正面的影响玩具产业的用工标准。中国劳工观察呼吁美泰立即开展此项工作。
关于中国劳工观察
中国劳工观察成立于2000年，是一家独立的非营利组织。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中国劳工观察对美国大型品牌公司在中国的加工生产工厂做出了一系列深度评估报道，涉及玩具、单车、制鞋、家具、服装、电子等行业。中国劳工观察纽约办公室做出了相关调查报告，旨在唤醒国际社会关注产品供应链上的劳工问题，给公司改善劳工条件施加压力。
[1] www.csrwire.com/press_releases/34783-Mattel-Publishes-Fourth-Global-Citizenship-Report-Demonstrating-Commitment-To-Playing-Responsibly
[2] corporate.mattel.com/about-us/corporate-responsibility.aspx#ResponsibleManufactu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