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的另一面: 针对五家中国玩具工厂的劳工条件的调查
执行总结
不同于它们所代表的欢乐的童话世界，每一个玩具的生产过程背后，往往伴随着一个悲惨的故事。现实世界中，数以百万的工人身处苛刻的管理条件下，在有害健康的车间里工作，每日11个小时，一周6日，一年中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见到他们的父母和孩子。因为工人们赚的是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所以他们必须忍者恶劣的工作条件和与之俱来的悲伤以维生。
在一间玩具厂，许多工人要连续工作四小时，不喝水也不去厕所。当被问到他们为何不去喝水时，工人们说活多得做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喝水。
在另一家玩具工厂，一位李姓女工再做五年就要退休，但她发现工厂高层已有内部规定，达到退休年龄的工人就不交社保，劝退工人离职。这样她退休就无法拿到应得的全额退休金。李大姐说每当想起这件事晚上都睡不着觉。
玩具制造业转移到中国有20多年了。HKTDC经济研究2015年的报告表明，占全球玩具的75%在中国制造。
[1] 根据美国商务部的报道，2010年美国222亿美元的玩具消费中，85%来自中国进口。
[2] 然而，中国玩具工厂的恶劣生产条件仍未改善——这是中国劳工观察最近对中国的玩具制造业调查得出的结论之一。此次调查涉及的玩具公司包括：孩之宝（Hasbro)，美泰（Mattel）与其旗下的费雪（Fisher Price），麦当劳，Jakks Pacific ，迪斯尼，NSI Toys，巴特德（Battat），以及MGA Entertainment。调查期间，所观察到的一些玩具品牌包括：冰雪奇缘系列玩具，Nerf，怪物高校（Monster High），漫威（Marvel），星际大战（Star Wars），Wubble Ball系列玩具，Lalaloopsy。这些玩具品牌大部份在美国的超市Walmart、Target出售。
中国的玩具制造商总共有上千家。在2015年5月到7月间，中国劳工观察针对在中国广东省为这些商家生产玩具的五家较大的工厂进行调查：佛山市南海美泰精密压铸有限公司、镇泰（广州）实业有限公司、联志玩具礼品（东莞）有限公司、泰强精密制造（深圳）有限公司、东莞镇扬玩具有限公司。这些工厂总共雇佣两万多人。在此期间，中国劳工观察派出的调查员都有进厂作为一线普通工人开展调查。其中一些工厂被中国劳工观察调查过，因此中国劳工观察能够对这几年来这些工厂的工作条件的变化进行比较（详情请见
报告PDF版本第7页表格）。
童话的另一面
每个故事都有两面性。玩具工厂的故事体现了童话故事和生产玩具的现实世界之间令人震惊的差距。为了减少制造成本及最大限度地赚取利润，玩具品牌商任由生产厂家进行恶性竞争，导致了玩具工厂里的劳工条件每况愈下。这个恶性循环最终揭示了，这些玩具品牌所标榜的道德采购和劳工待遇不过是一纸空文。国际玩具理事会的行为准则于2004年建立，美泰的行为准则1997年创造的。然而，在2015年工人们依然面临违法的与不公平的录用条件。
中国的玩具工人时常反抗这种恶劣不公的待遇。在我们的调查中，精裕玩具厂——一家为孩之宝、美泰和沃尔玛生产玩具的工厂——的工人因为工厂搬迁进行了罢工，他们抗议工厂克扣养老和医疗保险，并趁搬迁的机会解雇他们。工人的抗争以失败告终，一些工人被警方带走。（
报告PDF版本附录A有玩具行业协会针对中国劳工观察关于精裕报告的回应。）
8月份，在美泰玩具的供应商东莞展恒玩具厂，老板由于工厂倒闭而逃跑。几百工人拿不到他们三个月的薪水和四个月的保险金，总计价值450万人民币。工人冒险组织到当地政府游行，请求政府援助。政府却派出大量特警与警犬打压工人的集体行动，并强迫工人接受不足全额的赔偿。身处弱势地位，许多工人不得不接受“打折”的工资。华尔街日报的后续报道称，美泰在事情发生几个月前就知道展恒工厂处于危险状态。
9月里，深圳一家迪斯尼的玩具代工厂倒闭，几百名工人失去了工作。厂方欠工人950万元的失业补助和养老保险，但他们却拿不到一分钱。由于中国政府不允许工人进行抗议，部份工人从深圳去了香港，在迪斯尼乐园抗议迪斯尼公司无视工人权益的行径。
图：这些相片是在2015年8月东莞展恒工人罢工事件中拍的。
展恒是美泰的主要供应工厂之一。特警和警犬被派到现场打压工人的示威。
相片来源：社会媒体。
中国劳工观察通过针对公开信息来源的较简短的回顾，统计在中国玩具行业发生的56起案件，涉及火灾和工伤（30起），死亡（14起），工人示威（16起）以及童工（5起）。比如2007年超过300名中学学生，包括不满16岁的童工在内，被发现在塑料玩具工厂每天辛苦11小时。长时间工作以及化学物质中毒的问题，导致多名学生工的健康受影响，甚至一名女学生死亡。2011年-2012年，在一家为迪斯尼、美泰、孩之宝等品牌公司供应玩具的工厂，上百名工人遭受苯中毒。 （
报告PDF版本附录B有中国玩具工厂逐年事故一览表）
当这一类劳工侵权案件和罢工发生时，大型玩具品牌商往往否认与这些不公正事件之间有任何关系，并把全部责任推到他们的代工厂头上。
图：相片显示在泰强工厂一个喷油车间2015年5月火灾的后果和损失。
该车间生产美泰公司Rock ‘Em Sock ‘Em系列的玩具。
这就是玩具产业供应链的现状。大型玩具品牌只追求最优质量、最低成本和最快的交货速度，却完全漠视工人的状况。他们所标榜的道德采购标准只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市场营销手段。在玩具产业进入中国的二十多年间，恶劣的劳工条件没有根本性的改善。中国劳工观察2015年的调查报告已经系统性地证实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简要总结见下表。
以上一系列劳工虐待问题，是玩具品牌商向工厂要求最低价、工厂压缩劳动成本的后果。大型企业只追求股东和公司高管的利益最大化，最终代价却由工人承担。
一个能清楚说明这个恶性机制的的例子是，一些玩具厂用一种欺骗性的操纵手段来变相偷欠薪水。中国劳工观察的调查发现深圳泰强和广州镇泰公司都存在这种行为：将平日按正常薪水支付的工作时间“转移”到周六，从而减少周末加班向工人支付的薪酬——周末加班期的小时工资是正常工资的两倍。
[3] 以一共雇佣11,000名工人计算，这两家公司一年可能要从工人身上变相偷欠一百至两百万美金的薪水。
由于底薪微薄，玩具工人只能依靠加班工资赚钱，每周加班工作60-80小时，耗费大量的体力和时间。即使加班时间如此海量，一个玩具工人做一件玩具最终只能赚到不足玩具价值的两千分之一。根据中国劳工观察今年的调查结果，即使把玩具工人所有的薪酬加起来，一个工人每生产一件玩具，赚到的工资不足2美分。
[4]
以前美泰在中国的直属工厂也使用过同样的操纵手段来减少工人的加班工资——比如2008年美泰东莞电子厂（乐迪卡）也这样对待工人。中国劳工观察最近的调查并没有发现美泰直属工厂变相偷欠薪水的行为，这是较积极的改善。遗憾的是，像泰强等美泰的代工厂依然继续克扣工人的加班费。在美泰的代工厂之一深圳泰强，一个工人如果每月加班110小时，对40320个玩具进行作业，她就能够从每件玩具上赚0.016美元。在本调查期间，泰强生产的美泰经典玩具Rock’Em Sock’Em，2015年10月份在美国亚马逊上的市场价格为30美元。这意味着一个工人只能赚到这个玩具市场价值的0.05%。工人没日没夜地工作，年轻人牺牲自己的青春与健康，父母一年通常只能回家看一次自己的家人和孩子。而这样的牺牲，只能为工人换来不到两千分之一个玩具的价值。与年复一年努力谋生的工人们相比，他们上头的企业却通过剥削工人们的劳动力，使高管和股东一年比一年富有。
迪斯尼2014年的总收入为488亿美元，净利润为75亿美元，迪斯尼董事长Robert Iger2014年的总报酬为4370万美元，据纽约时报报道，他被列为全美国薪水第十二高的CEO。
[5] 这说明一位为迪斯尼生产玩具的中国工人如果每天工作11小时，一周六天，需要工作7011年才能挣得迪斯尼CEO一年的总报酬。美泰和孩之宝相应的数据分别为1534年与2466年。
下面的表格显示几家玩具品牌和工厂财务状况和高管报酬与玩具工人报酬的比较。该表格体现，在大型玩具企业和销售商的全球供应链当中，价值和权力分配非常不平等。
工作条件的有限改善
如上所述，总体上玩具行业的劳工条件和过去的情况没有本质上的变化。不过，与中国劳工观察之前的调查发现相比，在个别的工厂有有限改善。比如，中国劳工观察2012年调查过佛山南海美泰精密压铸有限公司（下面简称“南海美泰”），今年的调查和三年前相比，在12项工作条件的标准中，一项有了重要改善，即招聘时南海美泰不仅减少了对应聘者的违法歧视，而且还主动招收残疾人。三项得到了部分改善：虽然工作时间仍不符合法律规定，但是和2012年一天11小时相比，2015年的每日工作时间减少了一小时。
除了这些进步以外，南海美泰其它七项工作条件并没有变化。比如，安全保护设施的发放和使用情况仍存在欠缺；美泰厂内依然没有有效的工会。更令人担心的是，南海美泰有一个侵权问题比2012年更加恶劣：2012年时美泰已经实行强迫加班，而2015年美泰不仅强迫工人加班，且要求工人入职时必须填写自愿加班表，并且管理人员通常用减少加班时间——即减少加班薪水——的方法来惩罚工人。
而在美泰的供应商深圳泰强，如果比较2013年和2015年中国劳工观察的调查结果，我们会发现泰强绝大部分的工作条件没有任何改善，甚至恶化了。在15项工作条件中，没有任何条件得到了基本的改善，仅有一项条件得到了部分改善，即工资上涨了。而这个变化只是由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的提升——工人的基本工资依然是最低工资标准。泰强的其它八项工作条件没有任何变化，比如应聘者依然没有体检，工人入职以后仍然需要等一个星期或更久才能签订合同，工人的保险依然是非强制的，以上三个问题都违反法律要求。2015年的调查发现，泰强有六项工作条件比2013年更恶劣，比如原来泰强不招超过40岁的工人，而2015年年龄歧视更加严重，上限降低到30岁。性别歧视也同时存在。消防安全隐患是一个严重的问题，2015年的调查，发现泰强今年五月发生了火灾，烧坏了整个一层车间。
以下两个表格显示了几年间南海美泰和深圳泰强的工作条件改善情况。
注：报告PDF版本的附件C有详细的情况 注：报告PDF版本的附件D有详细的情况
在玩具工厂根本性的改善
以上所述，近二十年来，在为全球最大的玩具公司制造玩具的中国玩具工厂里，人权侵犯现象依然持续。今年调查发现与以前的发现的比较表明，劳工条件的改善很少，甚至一些问题在恶化。这样的虐待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些站在全球价值链最高位置的赚钱的玩具、品牌与销售公司。这些公司有足够的权力来影响和管控在玩具工厂的劳工条件，并且他们应当针对生产其玩具的工人的工作条件进行根本性的改善，包括但不限于：
- 在工作人员总人口当中限制临时工的比例在10%以下；
- 提高工人的工资到一个大大超过最低工资规定的水平，让工人不要依赖加班时间来谋生；
- 通过调整生产计划，保证工人的加班时间是选择性的；
- 离职不需要“申请”，而且离职的时候工人应当得到赢得的工资；
- 任何义务的和工作有关的活动要有报酬（包括会议、培训、入职程序）；
- 提供给工人更宽敞、更卫生的住宿条件；
- 保证工人的岗前培训：1）满足法律要求（24小时）及2）能够让工人知道了解在其工作中对其短期和长期的身体健康存在潜在危害的化学物质与作业程序；
- 应当改正本报告所提到的其他违法的问题；
- 让工人选举能够真正代表工人利益的基层工会代表人。
执行总结尾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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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KTDC经济研究，“中国玩具市场概况”，2015年7月24日，http://china-trade-research.hktdc.com/business-news/article/%E4%B8%AD%E5%9B%BD%E6%B6%88%E8%B4%B9%E5%B8%82%E5%9C%BA/%E4%B8%AD%E5%9B%BD%E7%8E%A9%E5%85%B7%E5%B8%82%E5%9C%BA%E6%A6%82%E5%86%B5/ccm/sc/1/1X000000/1X002MRF.htm
[2] 美国商务部产业报告：娃娃，玩具、游戏以及儿童车辆（U.S. Department of Commerce Industry Report: Dolls, Toys, Games, and Children’s Vehicles NAICS Code 33993）， http//www.toyassociation.org/app_themes/tia/pdfs/facts/2012toyoutlook.pdf
[3] 中国法律规定，在每周40小时的法定工作时间之外必须向工人支付加班工资，且周末加班必须以双倍薪水率支付。一般工厂一周五个工作日，每日八小时，周六加班时间支付双倍薪水。但在深圳泰强和广州镇泰，虽然工人们的加班时间和其它工厂一样长，工厂管理层却刻意使用不同的时间记录方法，将按照正常薪水支付的工作时间“转移”到周末，以此降低周末加班支付的双倍薪水。
[4] 比如在美泰的供应商深圳泰强，被调查的一条生产线一天的产量为1600个玩具，线上每位工人都会对1600玩具进行作业。如果一周工作六天，一个月工作4.2周，那么一个月就要生产40320个玩具。一个月基本工资是当地最低准2030元，加上所有其他旺季加班费和报酬，扣掉保险和其他费用之前，一个工人一个月的收入4060元——前提是一个月要加班110小时——根据玩具产量折算工资，每个泰强工人做一件玩具赚0.100069元，也就是0.016美元。
[5] “2014年最高报酬的董事长”，纽约时报（Highest-Paid Chiefs in 2014, The New York Times），http://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5/05/14/business/executive-compensation.html